第四百二十六章 天啟

　　“如今這趟渾水，不管妳怎麽做，都可能惹來另壹方勢力的攻擊，只要妳不能勝的漂亮，陳郎中就已不戰而屈人之兵了！”
　　這是馮西輝臨走時說的話。
　　馮西輝有些灰心了，對於楊帆的處境不大看好，不過他還能趕來，把這些事情向楊帆說清楚，也算是仁至義盡了。
　　第二天，楊帆就上了伏牛山。
　　因為在馮西輝離開不久，薛懷義就把他找了去，以這個性情粗獷、凡事喜歡直來直往的大漢所能做到的最為含蓄的方式，向楊帆透露了壹些東西。
　　武三思派人來了，因為吏部考功員外郎潘梓文是武承嗣的人，他想讓楊帆藉此機會把大理寺的判決給翻過來，此案定讞之後，他就可以教子無方為名攻訐潘梓文。
　　潘梓文這個考功員外郎官兒雖不大，權力卻不小，如果能把這個位子爭到手，武三思要拉攏百官就容易多了。
　　緊跟著，武承嗣也派人來了，武承嗣自然是要楊帆維持大理寺的判決，以保護他的得力幹將潘梓文。武承嗣與楊帆的關系不比武三思，所以軟硬兼施的話兒都說了些，左右不過是如果順了他的意，以後在官場上必然對楊帆多加照拂，如若不然又如何如何。
　　薛懷義卻也不傻，他在人前橫沖直撞、蠻不講理，那是因為他的身份特殊，他也明白自己這個徒弟沒有他那樣的“金光罩”護身，所以裝傻充楞地把兩邊的人都打發了回去，沒讓他們直接與楊帆見面，如此壹來，楊帆就不用急著下決定，可以好好權衡壹番。
　　楊帆從薛懷義那裏聽了消息之後，生怕武三思和武承嗣又來相逼，如果他們兩個親自來了，薛懷義也不好擋駕，所以壹溜煙兒地就“逃”上了伏牛山。他要回來，自然要等壹切有所決定之後再說。
　　楊帆離開不久，武承嗣和武三思果然親自趕到了白馬寺。
　　薛懷義坐在中間，仿佛壹尊大佛，武承嗣和武三思分坐左右，橫眉立目，仿佛壹對怒目金剛。
　　薛懷義在笑，笑口大開，聲震屋瓦：“兩位王爺來得正好，灑家正嫌壹個人煩悶無聊，哈哈哈哈……”
　　“弘六啊，吩咐廚下準備酒菜，灑家要與兩位王爺暢飲壹番，不醉無歸。哈哈哈哈……”
　　“什麽？王爺問楊帆在哪呀，楊帆上伏牛山打獵去啦。生病？嘿！當著真佛不燒假香，妳我都明白所謂的瘟疫是怎麽回事，他當然活蹦亂跳的啦。哈哈哈哈……”
　　“什麽？哎喲，那可沒地方找去，伏牛山那麽大，灑家又不是活神仙，怎能知道他到哪座山頭上去打獵了，哈哈哈哈……”
　　“什麽？哦，那是自然！他這般作態，不過是給那姓陳的壹點臉色看看，再過兩日，壹定會回衙辦公的，哈哈哈哈……”
　　耍棍棒賣假藥出身的薛懷義居然打得壹手好太極，把武承嗣和武三思牢牢地摁在那兒，正事壹句不說，想走那也沒門。
　　不壹時酒菜上來，薛懷義又給他們灌了壹肚子“假藥”，兩位王爺叫人扶著，頭暈眼花地走出白馬寺的山門時，腦子裏還壹直回蕩著的薛懷義豪氣幹雲的“哈哈哈哈……”
　　……
　　伏牛山上沒有牛，卻有猴。
　　此刻楊帆和小蠻就並肩坐在壹棵參天古樹上，他們坐的橫幹已經盤剝了樹皮、唯見壹片森森白骨似的光滑樹幹，兩人坐在上面，瞧著前邊林中尖嘯不絕的群猴。
　　這群猴約有百余只，猴王不知被什麽猛獸所襲，傷重而死。群猴失去首領，頓時混亂起來，身強力壯的雄猴紛紛動了心思。
　　它們有的三三兩兩聚在壹起，於互相猜忌中試探著；身高體胖自恃實力的則站在樹枝上左顧右盼，想要招攬部下；有些雄猴不時安撫著自己的同伴，有些則驅使已經向它效忠的猴子向其他形成小群落的猴子發起挑釁，試探對方的實力。
　　因為這不是向猴王發動挑戰，而是猴王暴死，群猴爭位，所以形勢變得尤其復雜，在壹陣時間的醞釀之後，群猴大戰終於開始了。
　　不知道是哪只猴子率先向它的對手發動了攻擊，於是群猴像聽到了命令似的壹擁而上。母猴們尖叫著躍上樹枝，等候著王者出現。
　　草地上、樹林中，壹只只雄猴開始了肉搏，有的被打傷了眼睛，有的被咬傷了指頭，有的被抓光了毛發……
　　楊帆靜靜地看著，壹只體魄強壯的黃毛猴子很是厲害，於是它的對頭，壹只眉長上翹的雄猴和壹只毛發黑黃的猴子結成了聯盟，同時向它發起進攻。幾番交戰，黃毛猴子遍體鱗傷，終於哀鳴壹聲服軟認輸。
　　獲勝的翹眉猴得意洋洋，人立而起，向枝頭的母猴搖起手臂，剛剛還是它盟友的黑黃猴突然壹躍而起，向他猛撲過去。又是壹番激烈的戰鬥，被咬斷壹條腿的黑黃猴逃走了。
　　翹眉猴爬上壹塊三人多高的青石崖。尖嘯了壹聲，尾巴便像旗桿兒似的高高豎起來。眾公猴紛紛聚攏到石下，仰起頭看它，母猴則紛紛躍上石崖，向他擠擠擦擦，拋眉弄眼。
　　小蠻看得有趣，忍不住笑道：“這些猴子好有趣。”
　　楊帆也笑了，攬著她的腰肢道：“嗯，壹群猴子，居然也是頗有心機。”
　　小蠻笑道：“猴子通人性嘛。不過……，它們的所謂心機，看在咱們眼裏，可實在是幼稚可笑得很了！”
　　楊帆刮了壹下她的鼻頭，揶揄道：“畢竟是壹群猴子，它們自以為高明的心機，在咱們看來當然幼稚可笑。否則，這萬物之靈就不是人類，而是……”
　　楊帆說到這裏，心頭忽然壹凜：他，現在是不是壹只要爭奪猴王之位的猴子？
　　陳東就是刑部司這座山頭上的現任猴王，他就是想要取而代之，成為新猴王的強壯公猴。
　　不管是撓首弄姿等著向他投懷送抱的母猴，還是躍躍欲試卻又不敢動手的其他公猴，都只能等到這場猴王爭霸賽結束的那壹刻，才會向決出的勝利者俯首效忠。從這壹點上來說，就連他身邊那只姓馮的馬屁猴也不例外。
　　勝了，他將是刑部司的美猴王！
　　敗了，他將墻倒眾人推，就連躲在角落裏撿殘羹剩飯都不可能。
　　此情此景，與這群猴子有什麽區別？
　　可是，這群猴子爭王，是沒有人幹預的，他卻不同，他上邊還有壹個九五至尊的皇帝，這位皇帝把他派到刑部來，又特意囑咐婉兒向他點明：要培植他成為皇帝新的耳目。皇帝會不打聽他在刑部的作為嗎。
　　這群猴子各呈心機的壹切，落在他和小蠻眼中，只覺得幼稚可笑。刑部兩位郎中之間，三法司之間、魏王和梁王之間這種種各呈心機的手段，壹旦看在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心中，她又是怎樣壹種看法？
　　他用手段擺布陳東，那是壹種能力，高高在上的皇帝只會覺得欣賞，只會覺得自己慧眼識人，沒有看錯他。可是如果在兩大勢力集團插手進來，三法司明爭暗鬥的時候，他的選擇是誰的勢力更大，從誰那兒能得到更多的好處，皇帝還會保持這種超然的心態麽？
　　皇帝要培養的是她的心腹，而不是為朋黨輸送壹個得力幹將呀！
　　林中，那只剛剛誕生的新猴王正得意洋洋地受著眾猴的膜拜，前猴王的愛妃——那只紅臉母猴已經溫婉地挨到它的身邊，成為它的妃子，它現在已是這猴群中至高無上的存在。可是楊帆只要壹彈指就能取了它的性命。之後猴群就會再次展開壹場廝殺，重新誕生壹位猴王，直到他滿意為止。
　　而刑部司裏他和陳東的決戰也好、三法司之間的爭鬥也好，甚至魏王和梁王之爭也罷，壹旦有那所謂的勝利者，是否也如眼前這只洋洋得意的猴王壹樣，只要那個高高在上的存在不滿意，隨時都可以抹殺壹切，叫他們重新開始？
　　壹陣寒意倏然掠過楊帆的心頭。
　　小蠻感覺到了他的異樣，便握住他手，關切地問道：“郎君怎麽了？”
　　楊帆道：“我想……對於目前的因局，我知道該怎麽做了！”
　　小蠻秀氣的雙眉壹挑，向他發出壹個很生動的詢問的眼神兒。
　　楊帆把她攬進懷裏，輕輕撫著她的秀發，悠悠地蕩著懸在枝幹下的雙腿，在她耳畔輕聲道：“什麽刑部吏部、什麽大理寺禦使臺、什麽梁王魏王……，呵呵，我所做的壹切，只要秉持壹個‘公’字，那就成了！”
　　楊帆順手折下壹段枯枝，屈指壹彈，嗖然飛去，箭壹般擊在那只新晉猴王旗桿般高高豎起的尾巴上，那只猴王痛得哀鳴壹聲，驚恐地跳下石崖，大吼壹聲，便領著群猴竄進了密林。
　　楊帆輕籲壹聲，道：“如果我不能秉持壹個‘公’字，而是在招攬我的各方勢力中選擇壹個投靠過去，即便這壹次勝了，我也是敗了，而且是永遠敗了！如果我能秉持壹個‘公’字，就算這壹次敗了，我也會有下壹個機會。何況，我未必會敗。”
　　他慢慢擡起頭，向天上望去。天空澄碧，湛藍深遠，深遠的高空之上有幾朵潔白的雲朵正輕輕飄過，楊帆看著那雲彩，悠悠地道：“因為……咱上邊有人啊……”